2024年3月1日 星期五

臺灣「剪黏(tsián-liâm)」外觀材料使用的歷程

2003年臺北藝術大學傳統藝術研究所「民間工藝研究」宿題
2012/08/05修訂二稿
 
臺灣「剪黏(tsián-liâm)」外觀材料使用的歷程

文化資產組二年級 許嘉勇

  剪黏為中國南方閩、粵建築特有之裝飾技巧,其他地區較為罕見,它與中亞伊斯蘭教(Islam)建築所用的馬賽克(Mosaic)鑲嵌相近,但剪黏屬於即興之作,每片大小不一,近代西班牙建築家高第(Antoni Gaudí i Cornet)也用類似剪黏之技巧,臺灣匠司用「剪黏」一詞, 閩、粵卻少用,可見這是一個本土味很濃的用詞(李乾朗,2003131)。

  張英裕(1999)曾將剪黏的構成材料分為三大類:一、主體材料:又可分為骨架材料、填充材料、黏合劑。二、主要外觀材料:依發展歷程經過兩個不同的階段,先是以陶瓷碗片為主要材料,陶瓷片的顏色柔和耐久性佳,作品十分古典樸實,之後則以玻璃片為主要材料。三、輔助裝飾材料:即彩繪(上色)材料。此分類為後人研究剪黏時所廣泛引用。
 
  其中在剪黏製作的材料上,以外觀材料變化最為明顯,主要是受到經濟因素的影響。以下綜合諸篇剪黏的研究,就「主要外觀材料」加以介紹。
 
  剪黏外觀材料,由於材質不同,常常導致技法表現與藝術風貌之不同,依目前尚存各時期剪黏匠司的作品外觀變化區分,可將材料來源分為四個時期,分別為陶瓷碗片期(清道光中末期~日治中期)、日本茶碗期(日治中期~戰後初期)、彩色玻璃期(戰後初期至今)、淋碭材料時期(1980年代迄今)。以下說明材料來源與使用特色:
 
(一) 陶瓷碗片期(清道光中末期~日治中期):陶瓷剪黏
  清領時期,由於島內民生與建築業的需求,以及比較利益的經濟自然法則,陶瓷器、磚瓦等建材不斷輸入,唐山幾乎是臺灣貿易的唯一進口對象,一直延續到日本時代中期(大正年間),臺灣本地並非不曾嘗試燒瓦製磚,而是沒有經濟條件的支持,使其成為一項發達的產業,尤其在品質方面,普遍不及唐山的製品,加以潮州等瓷器坊有生產剪黏專用的陶瓷片,故早期延聘來台的唐山剪黏司,大部分都是進口唐山材料製作剪黏。
 
  日人編寫的《臺灣慣習記事》中有記載當時貿易狀況:「一般的日用品及作工精緻的裝飾品陶瓷器類,悉為中國生產的輸入品」。根據得興司[1]表示:「早期剪黏外觀陶瓷材料來自於唐山,記得當年和海錠司[2]一起工作時,兩岸還有通航,當時還是向唐山陶瓷作坊購買製作剪黏專用的瓷片」(侯皓之,200080[3]
 
(二)日本茶碗期(日治中期~戰後初期):碗瓷(huî)仔剪黏
  日本時代,受到兩岸政治局勢結構的改變,致使本土匠司逐漸興起,此時因材料短缺,剪黏開始引用日本生產的碗片,作為主要外觀材料,匠司們俗稱為「碗瓷仔」,此時期的黏貼外觀材料雖改用日本茶碗,但它仍屬於陶瓷剪黏的範疇(侯皓之,200181)。
 
  此時期剪黏的材料除了碗以外,另有瓷、咖啡杯、燈罩或螺仔燈蓋,皆取自於日本,是由在艋舺龍山寺廟前的洪義賢,專程去日本訂購碗、咖啡杯來販售給剪黏司傅使用,此外,螺仔燈蓋在臺灣也有人製造。然而在晚期,受制於戰事的影響,造成碗、瓷、咖啡杯等材料的短缺,故匠司以材質相似的玻璃瓶罐來取代,此為玻璃材料首次被運用在剪黏裝飾上,但時間短暫(鄭春鐘,200113)。
 
(三)彩色玻璃時期(戰後初期至今):玻璃剪黏
  戰後為了因應各寺廟修復的大量需求,在材料短缺的情況下,各匠司均有到垃圾場挖掘破碗、花瓶片權充材料的經驗[4]。當時鬃司[5]同時承接十餘場工程,在大量缺少外觀材料,與垃圾場的破片不敷使用的情況下,鬃司遂改用彩色玻璃為主要素材的鑲嵌技藝來製作剪黏,是臺灣使用彩色玻璃製作的創始者[6](侯皓之,200081)。當時司傅與玻璃會社合作開發,由工廠吹製剪黏專用的彩色玻璃球,再加以裁剪,作為表面材料。那時生產剪黏專用的玻璃工廠多半位於臺北艋舺、新竹一帶,嘉義亦曾有過一家(張淑卿,200110-11)。近年,由於工廠不再生產剪黏用的彩色玻璃,匠司若有需要時,則要特別訂製(侯皓之,200082)。

  約莫在這段時期中的1968-1974年間,曾有少數司傅使用過壓克力(ak-khù-lih)與塑膠片作為表面材料,不過這兩種材料並不耐用(張淑卿,200111)。另外,江益時[7]先生表示:「壓克力的來源,是取自於廣告看板業」(鄭春鐘,200117)。

(四)淋碭(lâm-thňg/thn̄g)[8]材料時期(1980年代迄今):淋碭拼貼
  在淋碭材料尚未大量興起前,就已有部分窯廠開始生產剪黏零件,如得興司當年執業時,就曾在臺北鶯歌購買淋碭偶頭製作剪黏,後來彩色玻璃不再生產,在1980年代廟宇大量興築的市場需求下,因而促成淋碭材料的發展。它與陶瓷碗破片、彩色玻璃相比,淋碭材料製作方便、時間縮短、耐久性較高,呈現粉亮多變的色澤,加以近幾十年來,電子窯有了長足的發展與進步,溫度控制穩定,可以大量燒製,而逐漸成為現今常見的剪黏外觀材料,但嚴格來說,淋碭材料其實不能算是剪黏的範疇,僅能算是傳統剪黏的替代品而已(侯皓之,200085)。

  如前所述,「淋碭」初期發展時,先是有鶯歌等地窯廠生產剪黏專用的偶頭,後來流行時逐漸才有剪黏司傅臺南佳里的王保原、臺北泰山的徐俊三、彰化永靖的陳篡地[9]等人自行成立淋碭工廠,生產淋碭片,以供剪黏使用,他們不僅燒製給自己的工程使用,並販售給其他的剪黏司傅施作;不過王保原已不再執業了,目前生產淋碭的工廠,分別有臺北林口、嘉義、臺南、屏東等處(張淑卿,200111;鄭春鐘,200119)。


[1] 鄭得興(1935-),臺南安平人,師承王海錠。

[2] 王海錠(1915-1960),臺南安平人,師承周老全。

[3] 洪坤福的五徒弟姚自來亦曾敘述早期的情形為:「在師公柯訓與師父洪坤福尚未來臺(1908)前,臺灣亦有剪黏,但沒有專業的剪黏司傅,而是由塗水司傅兼職。作法為以白色碗與青色的陶製香爐做花瓣與葉子,花的枝幹以堆花作成。」顯見剪黏早期傳入臺灣時,材料使用的狀況算是很克難(張淑卿,200110)。

[4] 撿來的破片,再依所需要的顏色塗上釉藥,再行燒製,以便製作。保原司表示,洪華曾經收集大量碗瓷仔破片,重新上釉燒製,販與剪黏司傅,由於太厚,未曾向他購買(侯皓之,200081)。

[5] 葉鬃(1902-1971),臺南安定人,師承洪華。

[6] 何金龍的第三代傳人王保原(1929-)表示:「他雖非第一位改用彩色玻璃製作剪黏者,但他是改良剪黏專用的彩色玻璃者」(侯皓之,200081)。關於「玻璃剪仔」的創始者,另有一說為姚自來(張淑卿,200111)。

[7] 江益時(1952-),彰化永靖人,師承其父江清露。

[8] 「淋碭」一詞來自臺語的音譯,亦有誤寫成「湳碭」、「淋湯」、「楠湯」、「淋搪」、「湳燙」者,「淋碭」自有製作碗瓷仔時,即有此名詞。《台日大辭典》收錄「有過碭(ū-kè-thn̄g)」、「有湳碭(ū-lâm-thn̄g)」,並將「碭」的字義解釋為「瀬戸物に塗る藥。琺瑯。燒物藥又は釉藥をかける。」可見「淋碭」一詞原指陶瓷拉裝胚胎成形,陰乾後上釉藥的過程,中文正確的名詞為「澆釉」,指手工操作的一種施釉技法,意指用勺取釉漿澆潑胚體,而臺語的「淋」是上釉藥的動作,「碭」為釉藥,舊時如大型的甕仔,均是以「淋碭」方式上釉。「淋碭」是屬於釉瓷,需多次複澆上釉藥,溫度大約在850度左右,近年來大型工廠皆改以噴藥方式上色,以單槍或噴霧器,使釉漿霧化噴到胚體表面(侯皓之,200082-85)。另據杜建坊先生早期在北頭所做的調查,鹿港人亦將此種澆釉的做法稱為「過碭(kèr-thňg)」,而張屏生的《鹿港方言語彙》,則將這個詞彙記為「淋瑭(lam-11 thng33)」。

[9] 陳篡地(1960-),彰化永靖人,師承郭秋福。

主要參考書目:

張英裕
1999 《台湾における寺廟装飾「剪黏」に関する基礎的研究》,千葉大學自然科學研究科修士論文。

侯皓之
2000 《安平傳統剪黏藝師流派及其作品研究》,成功大學藝術研究所碩士論文。

張淑卿
2001 《剪黏司傅何金龍研究-在台期間之事蹟及作品》,國立藝術學院傳統藝術研究所碩士論文。

陳培卿
2001 《台灣寺廟建築剪黏裝飾施作程序之調查研究-以台閩地區第二級古蹟台北市大龍峒保安宮(後殿)為例》,中國文化大學建築及都市計畫研究所碩士論文。

鄭春鐘
2001 《彰化永靖剪黏司傅群之研究》,中原大學建建築學系碩士論文。

李乾朗
2003 《臺灣古建築圖解事典》,臺北市,遠流出版社。